紅樓夢的第一回裡有ㄧ株《絳珠仙草》，長在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，受到赤瑕宮神瑛侍者，每日以甘露灌溉照料，於是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。既受天地精華，又得到雨露滋養，這株仙草終於脫卻草胎木質，得換人形，修成個女體，終日游於離恨天外，飢則食蜜青果為膳，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。

絳珠仙草下世降生後，成為帶著悲劇性格的林黛玉，五內鬱結著的一段纏綿不盡之情。「株草還淚」之說則預示了寶黛愛情的悲劇結局，下凡演出了一場流傳世紀，轟轟烈烈的愛情。經歷豪門興衰壞空之後，質本潔來還潔去，一縷芳魂，最後歸向何處？這樣的悲劇人生帶著宿根、宿情、宿恨的極致體驗到了盡頭，嚐盡了人生愛恨離別。如果可以選擇，還要再來一次「冷月葬花魂，花落人亡兩不知」的愛情幻緣體驗？或是重返仙班，捨下憂鬱，當一株自宜自樂的《忘憂仙草》。

我家陽台去年新加入了一盆香草，來自一場在上海的阿育吠陀分享會，會後，主人慷慨地讓所有嘉賓都抱回一盆香草。分享會現場顯然經過一番極具品味的惠心佈置，入場時就感覺到整體光線祥和溫暖，非常溫馨，燈光與燭光各司其職，互相襯托又不顯突兀，幾個點綴的物件影子，在牆上拉開了透視，簡單幾筆濃淡相間的線條，就勾勒出現場的空間層次感。

南方古典醫學智慧也呈現在香味上，我剛到場，不認識其他客人，也不想攀緣，於是就隨意走動，或者該說，我是順著嗅覺的帶領很動物性的移動，會場不同的位置、角落，各自漫著不同的香氣，特別是一個長桌子上，光源照射下生動的反光處，是一整排生氣盎然的香草，各自散發著香氣，混合成起落有致、韻味橫生的香草協奏曲，長桌像似一座橫幅的長長古箏，每一個小段落都蘊藏著不同的旋律。

香草薄嫩的葉子映照光線時，清新又透著些靈氣，盆子不大，香草也不踰矩，帶回家後，放在陽台上總是比例勻稱的伸展，從每一個角度看來都很豐美典雅。草本植物本就不甚耐寒，自己內斂守住了根性，抵禦了去年嚴冷的冬天，初春時又冒新芽，還是依舊一身光鮮的嫩綠。因為香草適應了盆，我就沒有再移植到沿著陽台固定的長廊土中。

香草結交的第一個好朋友，是我的小狗「小俠」，每回我到陽台澆花時，小俠總是第一個跑向這株香草，愛不釋手的靜靜坐在香草旁，如獲至寶般輕輕嗅著，香草隨風輕柔舞動，小俠總會閉上眼湊近鼻子，享受香草發出的香氣。這動物與植物也不知怎麼竟互通了靈性，草語與狗語用頻率完成了翻譯，一草一狗，飄逸自在如一道一俠，藉香氣的快樂頻率交換信息。

查了這盆香草的學名是：「薄荷」。在《本草新編》裡記載著：「薄荷，善解憂鬱，用香附以解郁，不若用薄荷解郁之更神。薄荷入肝膽之經，善解半表半里之邪。」原來竟是名符其實的解憂草，任務是給予大自然快樂的能量。

作者為知名視覺藝術家，前台北燈節策展人林書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