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職於全球前五大頂尖建築事務所的小麥,在疫情封城時期因醫師宣告癌症二期,被迫放棄令人稱羨的工作。返臺後為了平衡病痛帶來的身心擾動,來到靈鷲山打禪,重拾荒廢多年的坐禪習慣。
小麥雖感嘆自己無法放下對活著的貪愛,但數年來的生命周折與病痛中對禪修的堅持,仍然帶領她活出另一種生命的可能與拓展,彷彿上帝關上了窗,卻為她開啟了新的大門。
禪,並非感官可及的現象
小麥是專業建築設計師,畢業後就職於臺大城鄉所成立的基金會,參與的馬祖聚落保存、災後重建等工作,皆是心之所向,即便是投身災後重建義務工作而需要兼差支應生活,仍不減熱忱,並常到基金會樓下城鄉所的教室旁聽。
2012 年因旁聽「禪宗叢林再現」課程,跟隨一位師從南懷瑾、長期禪修的建築師,到中國禪宗叢林參訪,在中國的寺院體驗了打禪,自此機緣,那位建築師便成為了小麥的禪修老師,持續帶領小麥等學生密集去中國打禪,並要求學生
回家持續精進,連續打坐 100 天並寫禪修筆記。
當時小麥才 20 幾歲,個性還很衝,面臨生活中大小事件心態調整的不夠快,但禪修後自己體證發現,一瞬間的轉念就能讓心情放鬆下來,讓壓力的釋放變得容易,開始喜歡禪修,即使一節40分鐘仍坐得住,就這樣持續精進了2、3年,直到出國唸書後才逐漸荒廢。
「沒有持續打禪,還是可以感受到之前禪修帶來的效果,讀書或工作的專注度都會有一定的水準,也能讓自己很快穩定下來。」提到禪修的好處,小麥繼續說:「建築設計需要靈感,禪修經驗讓思緒快速沈澱,就能獲得靈感。自己
也習慣出去散步,在靜謐中思考規劃與設計。」
小麥常閱讀南懷瑾的書,但對禪的理解仍未明晰;撰寫《室內 interior》雜誌專欄時,也特別喜歡鑑賞與禪有關的作品,感受藝術家所想要表達的「禪」是什麼?例如其中一件有作品是在鋼板上繪出漸層,堅硬中做出柔軟的對比,呈現了沉靜的氛圍。「當時參與雜誌訪談與寫作的內容,是以視覺與美學為主。現在會發現那是表象,未必能真實融入禪與佛法的義理。」小麥因病返臺後在禪修上更加精進,深入意識到「禪」並非肉眼或思考即可觸及。
攝心靜養,不隨病相生念
2020 年畢業後即在國外頂尖建築事務所服務,馬不停蹄的小麥在家遠距辦公,卻發現身體不正常出血。病毒肆虐的封城時期,醫院嚴加管制就醫,她輾轉花了半年的時間檢查,查出體內竟有罕見的惡性肉瘤,被醫師直接宣告癌症第二
期,要馬上開刀處理。即使如此,小麥仍持續回到工作崗位,直到醫師下通牒,要她一週內決定在當地或是回臺灣動手術。在生死抉擇的關頭,她猶記禪修老師的教誨,去信詢問,老師提醒她「病從業起、業由心造」,要小麥不要逐境而生,不要隨病相而生念。
「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目標,考公費去紐約唸書,但設計科系學費過高,仍有 100 萬的差額,因此又兼任助教和接案打工,時常通宵熬夜完成作業,在漫長的雪季裡走路回家。還好畢業設計拿了學院頭獎,也努力讓自己擠進全球前
5 名的頂尖建築事務所。雖然一路達標,但已經把自己逼得太緊了。」
小麥最終決定於當年 9 月返臺,此後的一年多持續在各家醫院檢查,嘗試了針灸、中醫內科等療法,希望身體能好轉。懷抱著對坐禪穩定自身的信心,小麥直接在臺灣找尋合適的禪修課程,開始到靈鷲山打禪。從 2021 年開始,她陸
續參加了一次禪七與兩次的 21 日禪,透過禪修提高疼痛與病況起伏的耐受度。
患病後因覺得離家 6 年,要告訴父母自己罹癌很殘忍,便決定不說並更珍惜天倫之樂,常陪伴家人出遊。她知道外人無法代替自己承受心理與生理上的磨難,且外來的擔憂與建議,都是病況之外的負擔。即使惡性肉瘤持續長大,身體出血變多或有突然性的血崩,小麥在鬱悶或無奈時,總回到禪修中穩定自己,很快能把專注拉回來,回到平靜而不被擊垮,也不因流血或各種部位的疼痛急著到處就醫。她明白,與其終日把注意力放在外境找解方,自己更需要的是攝心與靜養。
「打坐時能瞬間忘卻身體及煩憂,但是我無法放下對身體的執著,心中依然有對康復的期待,尚無法體驗到無所緣的心。」小麥誠懇的分享。而後,惡性肉瘤擴大到被視為癌末的 50 公分,導致腎水腫且感染到周邊器官,臺大醫院副
院長急切說道:「再不開刀,就準備數饅頭了,這是 10 年來最危險的手術……。」當膀胱破裂、高燒不止,恐將引發致死率極高的敗血症時,她痛苦的妥協動刀。
回憶起入院當天,好像將赴刑場,她早早醒來,到河堤騎單車、唱誦、打坐,在早晨的陽光下倍感安定,然後才進到醫院報到。經歷數小時手術,順利取出主要的巨大腫瘤後,術後第 3天她就能起身打坐、在醫院做功法,小麥確信禪
修穩定身心,是快速恢復的關鍵,「這幾年在病痛中堅持精進打禪,彷彿就是為了這一刻的急速復原。」她說。
在醫院時,當小麥聽到其他患者的痛苦呻吟或是惶恐的談話,她會試著讓心寧靜穩定下來;而對於同為手術開刀的年長病友表示術後疼痛難耐,小麥會跟她們分享打坐時體證的「身體痛三分,心裡痛七分」來幫助她們轉念,因為「不去想它的時候,當下它是不在的。」禪修後奇蹟復原的劇本終究沒能出現,但小麥微笑著說:「不在病苦中打轉,不逐境而生,提高專注力,不害怕病痛,至少這是我親身體驗之後,能告訴大家的。」
放下剛強好勝,寬心做法工
「曾經不能理解有的人生命沒有目標,不曉得下一步在哪裡,過得太安逸」,小麥談到自己在建築專業上曾多有執著,同時有股好勝心,希望自己的設計被看見,但經歷這了場病痛也發現:「停下腳步、緩滿前進其實也沒什麼不好,知道沒有事情是非自己不可的,對很多事開始能寬心以待。」她特別提到:「以前被質疑會想要反駁,會積極表達或捍衛自己的觀點,現在就覺得很多事情都可以,每個人的想法都很好。」身體恢復到一定程度後的小麥,主動擔起平安禪法工的工作,過程卻有著不可思議的體驗與感動。
她看到第一次打坐的禪友,想起初接觸禪修的自己──「過去的我即是現在的他,而未來的他即為現在的我」,這種一心同體的感同身受,讓她覺得彼此相當親近,小麥說:「只不過我先下座了,並且開始能在生活中融入這份寂靜。」
內在寧靜而串起的連結緊繫著彼此,讓她體驗到法工不像一般的俗務,忙碌中也能實踐如上座般的寧靜,「這份專注讓我透過一個眼神就知道他需要什麼,看著他就明白他想做什麼,在那樣的環境與凝定的能量中,不會覺得法工的服務是操勞的,反而像是下座的修行,即便不在蒲團上,仍同在修行之中。」
她也發現不刻意作為,工作便有斬獲,「某一次當法工要負責拍照,我閉上眼睛,接著按下快門,睜開眼後那畫面正是我想要的!以往會認為連續大量拍攝,才能選到合適的照片,現在放鬆專注,反而捕捉到最美好的一瞬。」
小麥說:「以前打坐是讓自己練習不住於相,無所從來亦無所去,現在是練習在工作中穩定心性。」她以「小隱於野,大隱於市」為例,認為大修行者即便在忙碌緊張之時,仍能穩定自己的心,因此訓練自己下座後,在紛擾環境中仍穩定自持。
讓心不因外境而動盪,輕鬆自在地面對工作,適時的放下,才能讓身體適當的休息。現在的小麥願未來能持續推廣禪法、佛法,讓在病痛中的人們能找到安定,或從事有益於人及社會的建築專案。她正逐漸恢復體力,期待用更穩健的身心,以善念奉獻一己之力。